40年前那场高考,至今历历在目。它改变了国家,改变了许许多多年轻人的命运。我也如此。
那年我24岁,在扬州师范学校任教。报纸、广播传来了大学招生制度改革的消息后,我常给复习迎考的青年们辅导政治和语文,而没想过自己要考。我满足于当时的中师教师职业,陶醉于在扬州已获得的小名气。我母亲对我的工作特别满意,国家干部身份,离老家又近。我出生在扬州所属的宝应县农村,高中毕业后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能当上公社供销社或粮管所的售货员,可以买到紧俏的肥皂和米糠。倒是当时的朋友、现在的妻子竭力鼓动我报考。她生在长在南京,从小就充满活力与理想,可惜赶上了那个年代,在15岁的花季年龄,随全家下放到了偏僻的农村。幸亏她生性好强,玩命地劳动,很快地入了党,当上了大队团支书,晚我一年,被推荐到扬州卫校读书,从而给了我一个姻缘。她的鼓动使我当机立断,赶在报名结束之前报了名,好在不需要领导批准,因为上面有规定:凡符合报考条件的,单位不得阻拦。
报什么专业呢?社会上沸沸扬扬,说“文革”几年积压了不少人才,竞争一定异常激烈。我认定:能跟我竞争英语的不会很多。因为此前,从1973年9月——1975年7月,我作为“工农兵学员”在扬州师范学校英语科学习,且成绩名列前茅。但仅仅英语好也不行啊,数学是必考科目,这恰恰是我的短板。我1965年9月进入初中,正规上课仅1年时间,“十年动乱”就开始了。数学自然成了我复习的重点,白天上班,晚上我就呆在办公室,桌上平放一块小黑板,从初一数学课本复习起,一边看书,一边在黑板上一道题一道题地演算,直到高中数学全部复习完。
高考那天,我独自骑着自行车来到考场,没有人陪同,父母在老家喂猪种地,女朋友在医院照常上班。考场外边,闲人也寥寥无几,不像现在陪考的远远超过考试的。考完一场,骑车回学校食堂吃饭,下场考试再来。
考试成绩揭晓:在扬州地区组织的初试中,百分制的英语成绩我得99分,据说全地区第一,其他成绩也不错,从而进入全省组织的复试。复试自我感觉更好。但招生办通知我:改报专业,我已超过21周岁的英语专业录取年龄。再报专业,当然就是政治经济学和哲学了。留校任教3年,前两年教政治经济学,后一年教哲学,都是边学边教。每个考生可以填报3个志愿,我的第一志愿是复旦大学政治经济学系;第二志愿,中山大学政治经济学系;第三志愿,有人提醒说,填个差一点的学校吧,不要全砸了。我横下一条心:要上,就上名牌大学━━第三志愿:南京大学哲学系。
本来,按我的成绩,我是可以实现第一志愿的。可是,此时招生规矩细节还没有立起来,南京大学“近水楼台先得月”,几乎把全省的高分考生,尽情要了个够,而不管他(她)报的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于是,1878年年初,我接到了南京大学哲学系的录取通知书。
如愿考上了大学,应该高兴啊!可是,我见到女朋友时,她居然两眼红肿。原来同事提醒她:“你把小周放走了,他变心你怎么办啊?”报纸上的一张漫画我也看到了:
一只风筝高飞蓝天,风筝线系在地面一位低头擦泪的姑娘腰上,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青年,挥着剪刀,在剪风筝线
漫画标题是:《累赘》。想到这些,女朋友一夜伤心未眠。我一听笑了:别乱想!送我去南京大学报到——亮身份!1978年3月新生开学时,我们双双第一次同时出现在南京大学校园。
我常想,我不幸碰上了“文化大革命”,又幸运地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正是那场考试,让我从学士学位读到博士学位,培养了哲学思维;正是哲学思维让我终身受益,在什么岗位都能得心应手,为海南经济特区建设、为党的宣传文化工作、为国家公务员培训事业,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
大学4年,我学得很苦。晚自习时10点就有饥饿感,熬到11:30回宿舍,次日6点起床,跑步锻炼、念英语,然后吃早饭,胃子空空长达9个小时,天天如此。终于在大学最后一年的一个深夜,胃溃疡穿孔,立刻手术、休息。为方便照顾我,她提出登记结婚,令我十分感动,也永远记住了这个举动。可是,婚后她竟然几次因争吵而提出离婚。我的态度是,即使向她缴械投降,婚姻关系也要严防死守。
前不久,我认真地对她说:“这一辈子有一件事我始终心怀愧疚,没能让你如愿!”
她惊讶地问:“什么事?”
我说:“离婚。”
她一边大笑,一边给了我一拳。
作者简介:周文彰,笔名弘陶,1953年8月生,江苏宝应县人,哲学博士,研究员,国家行政学院原副院长、博士生导师、全国政协委员,兼任中国人民大学、中国地质大学博士生导师、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央国家机关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于1977年参加恢复高招后的首届高考,被南京大学哲学系录取,并于1978年至1982年在南京大学哲学系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