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g电子平台

欢迎访问pg电子平台-电子娱乐   

从南大学术国际化谈起
----一个学理上的探讨

发布者:系统管理员发布时间:2011-03-10浏览次数:1299

在今年南大的青年教师培训课程中,先后有两位授课教师主要向青年教师讲授如何向国际学术期刊投稿、跻身于学术国际化行列的一些策略以及相关形势与条件。在南大人事处下达的职称评定衡量标准中,给予在国际期刊上发表的论文远高于国内期刊文章的“权重”。从南大校方直到各院系也经常听到对学术国际化的大力提倡和鼓励。多发表论文是这些年来几乎所有南大教师的主要任务,而在国际期刊上发文更成为南大教师所能期盼的最耀眼的成就之一。(其它最耀眼的成就当然就是申请国家级科研项目的中标或者获得某些荣誉称号等。)

众所周知,大力提倡、鼓励本校教师的学术国际化并不是南大的独特做法。这些年来,提倡学术国际化是横扫整个中国高校界的一股风气。我听说,南大还是在与其它几所国内名校的“竞争压力”下才“被迫”这么做的。其它几所国内名校已纷纷出台鼓励、刺激学术国际化的政策,南大若不紧随其后,那么它在全国高校排行榜上的名次就面临着下降的危险。

学术国际化不可谓不是件好事。在中国日益融入整个世界大形势、大潮流的今天,中国学术的国际化甚至可谓势在必然、大势所趋,只是时间上快慢、缓急的问题。我们现在不妨追问一下:学术国际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仅仅为了在SCI、SSCI和A&HCI这些国际期刊检索目录中能被检索出来的来自中国学者的论文数量的大幅增加吗?通过这些数据的飙升就能显示出中国学术力量在国际舞台的崛起,就像举办奥运会、世界博览会等能够彰显中国在国际政治、文化舞台上的崛起一样吗?这些检索数据真的能够承担起中国学术真正崛起这样的重任吗? 也许对于理工科领域的学科,这些国际期刊检索数据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该学科真实的科研水平和力量,因为理工科是最不分国界、最可以国际化的,它具有最小的地缘性,即与其本身所处的文化传统具有最少的关联,这是由于自然科学研究本来就是以探索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自然规律为目的的缘故。你在国际一流期刊上发文越多,表明你的科研越接近国际先进水平,也就表明你的科研水准越高、力量越强。然而对众多的社会科学,尤其人文学科来说,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人文学科如文、史、哲等与本地文化传统有着千丝万缕割不断的联系。传统文化的痕迹经常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在一个人所进行的看上去与他的传统文化无甚关联的人文研究中。可以这么说,中国传统文化是流在每个中国人身上的血液,不管他本人是否意识到或者是否愿意承认,因为它在深层决定了中华民族的心灵,它就是中华民族的心灵。尽管这个心灵是开放的、可以吸纳新的元素的,但是这种吸纳也必定只能是在传统文化的心灵的基础上的发展,而绝不可能是对传统心灵的抛弃而完全另起炉灶。从五四运动以来,我们经常可以听到一些猛烈抨击中国传统文化、礼教而倡扬西方文化的言论或学说,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鲁迅先生了。近来细读了几篇鲁迅先生的文字,才发觉他之猛烈抨击中国传统文化,乃一种“爱之愈深,责之愈切”的表现。在鲁迅先生的文字间,我分明感觉到他本着一个中国人的良心对他的同胞民众普遍的麻木不仁、固步自封等陋习的深切痛责,听到了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愤心声。平心而论,鲁迅先生所反对的不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而是中国传统文化在经历了几千的发展逐渐堆积起来的、特别是自明清以降越发严重的文明老化症状。这些老化症状并不是中国传统文化所固有的,更不是它的精髓,而是应加以警醒并去除的。鲁迅先生一直在为古老的中华民族的命运新生而艰苦奋斗着,尽管他所为之奋斗的中华民族的命运新生是革除了诸多自身文明老化症状的、吸纳了诸多西方文化精髓的新生,但此新生一定是中国人的新生,一定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心灵的新生。

人文学科需深深扎根于本地传统文化之深厚土壤之中,只有这样才能具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才能历久弥新。不仅中国文化如此,西方文化亦如此。试想,如果没有从文艺复兴运动以来对自己的文化源头古希腊、罗马文化的深入发掘、重新发现和占有,近现代西欧怎么能取得像今天这样席卷全球的辉煌成就呢?本人在德国留学期间,经常去参加哲学系一位老教授在自己家中定期举行的读书会。会上一起研读得最多的是古希腊哲学,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的作品被慢条斯里地细细咀嚼、讨论,有时两三个小时下来,所讨论的不过是他们的一二段话而已。在这种不求结果的马拉松式的研读过程中,我感受到了德国人文研究的自由、深沉与隽永,同时也深感德国人、西方人对自己文化源头的深切体认与归属感。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人文精神就像一棵大树,它的根在历史土壤中扎得越深,它的枝叶才能向天空伸展得越高。直到所谓“全球化”的今天,西方学界的有识之士仍然以自己的文化传统,即古希腊文明和基督教传统,为其坚实的依托与出发点,来与其他种类的文化进行对话、交流,以吸纳他们的可取之处。全球化、国际化是在对自身传统文化的充分占有与浸润的基础上对其他文化的开放与包容。否则有沦为无本之木、人云亦云、流于肤浅的危险。

中国的人文学科在东西文化寻求相互会通的今天,也应在深深扎根于本地文化传统的基础上,以开放的胸襟,广泛吸纳“人类文明的一切优秀成果”,以丰富、拓展自身的文化发展,在当代寻求创造性地转化。不仅是人文学科,而且社会科学的研究,若要真正切合中国国情,也必须以中国传统文化为其厚实的土壤,否则照搬一套西方的社会理论来套在中国社会身上,对真正加深对中国社会的理解和把握是少有裨益的。当然,百年来的中国社会已在很大程度上被西方近现代文化所烙印,今天的中国社会早已不是辛亥革命以前的那个传统中国社会了,但要若要从根本上解决今天中国社会所面临的种种问题,不关注其根源,也就是中国传统文化,是不可能的。本来,社会科学与人文学科就是不可截然分割开的。

既然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真正具有生命力的长远发展必须扎根于本地文化传统中,那么它们的国际化应该如何进行呢? 在中国日益融入整个世界大形势、大潮流的今天,中国学术的国际化可谓大势所趋、势在必然,只是时间上快慢、缓急的问题。但快和慢、急和缓却有着根本的差别,甚至会对中国人文社会学科的真正具有生命力的长远发展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不可等闲视之。现代社会普遍崇尚快速、高效。高效甚至业已成为现代社会的一个根本性特点,社会的几乎所有领域都似乎天经地义地以高效作为最高准则来运转。现代市场经济追求高效益,政府行政要讲高效,文化教育要求快速地见到成果。在经济、政府行政领域讲求高效,这无可厚非。但是,对于文化、教育领域来说,高效是否也应该成为其最高指导原则呢? 要求快出成果、多出成果,这对于文化教育、对于人文、社会学科的研究究竟是福还是祸?

就象从事艺术创作一样,人文、社会学科的研究是只有在“悠闲”、自在的状态下才会自然而然产生出真正有价值的“成果”来的。这种“产出”就象农夫照料田地里的庄稼一样,是一种守护,他耕耘、施肥、除虫,但最终的收成只能等待着庄稼的自然成长、自然结果。正如海德格尔所说,“农夫的劳作不向田地强求。播种时它将种子托付给了其自然的生长力,并守护着它们的茁壮成长。”[1] 尽管人的适当照料和看护可以帮助庄稼更好地成长,但庄稼的收成最终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结果”,而不是任何人力、人为的计划、干预所能促成的。对于自然而然的结果,人只能耐心等待,静心守候。等待不是被动,不是消极,不是在自然面前的俯首称臣,而是一种智慧,一种人对自己归属于天地的自然之道的终极性体悟,一种更高意义上的人性尊严的体现。任何急功近利的拔苗助长只会要么使庄稼夭折,要么结出不正常的、不具有真正价值的畸形果实来。而只有不受人为干预、自然而然的“结果”才是集天地之精华的、具有真正价值的果实。对于人文、社会、艺术研究与创作来说也是如此。它们真正有价值的、集天地之精华的“成果”也只能是天地造化、自然而然的“结果”,而绝不可能产生于任何人为的计划和干预。而拔苗助长、急功近利只会产生出一些华而不实、经不起时间考验的“成果”来。近来经常听到对于中国目前的学术研究普遍缺少原创性的评论与感叹,其实,所谓真正具有原创性的学术研究成果莫不是上述那种集天地之精华的、自然而然的“成果”,而在任何急功近利的人为计划下所促成的“成果”必然达不到那种天地造化的高妙的原创境界,也就不具有什么真正深远的价值了。要让中国学术研究出现真正具有原创性的、集天地之精华的“成果”,首先需要我们具有等待的智慧。而要具有等待的智慧,首先需要我们拥有一颗不急功近利、不浮躁、耐得住寂寞的心。这其实是个相当浅显的道理,只是目前人们一般都看不到而已。或者即使看到、想到、认识到,但实际上也不能在自己身上落实,而最多只能感叹一句:“现在国内普遍风气如此,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那么,中国学术国际化呢? 中国学术真的出现了集天地之精华的、真正具有原创性的“成果”,那么中国学术自然而然就走向国际化了,因为一个国家的学术真正意义上的国际化不在于那些国际期刊论文索引等外在指标,而在于这个国家的学术以自己原创性的成果真正为全世界、全人类的文明作出自己独特而有份量、有价值的贡献。对于人类精神文化真正有价值、有份量的学术成果,甚至不用本国人费心,其他国家的有识之士自然会热切地将它们译介到他们自己的国家去的,自然会在国际上广泛传播开来的。比如,十九、二十世纪德国众多哲学家的著作,不劳德国人自己费心,现在早已广泛传播于世界各国了,因为它们以其原创性和独特性已经成为全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的一部分了。这是最高意义上的“国际化”。创造出集天地之精华的、具有自身特色的、真正具有原创性的学术成果,这才是中国学术真正坚实、自主地走向国际化的正道。

一个国家集天地之精华的、具有自身特色的、真正具有原创性的学术成果,只能建立在对自己传统文化的精髓的充分占有与浸润的基础上。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特别是中国人文精神初创时期的先秦时代生机勃勃的思想是现代中国学术自然而然地产生出真正具有原创性、独特性的、集天地之精华的“成果”的不竭源泉。中国学术要产生出原创性的、集天地之精华的“成果”,要真正坚实、自主地走向国际化,需要中国知识分子乃至全体国人具有等待的智慧,拥有沉静的心。“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2] 而这些也是我们可以向自己深厚的传统文化好好学习的。

南京大学作为国内的一流大学,作为前国立中央大学的继承者,是否敢于不随波逐流,秉持为天地立心、为当代中国人立命、为中外圣哲继绝学、为全世界开太平的崇高理想,不计一时的名利,甘于寂寞,为孕育出真正具有原创性、独特性的、自然而然、集天地之精华的学术成果营造一个自由、宽松、生机盎然的治学环境与氛围? 南大人能否坚守自己诚朴的传统学风而怀有等待的智慧、沉静的心?南大能否成为今日中国的学术良心?

2010.6.22

--------------------------------------------------------------------------------

[1] 海德格尔, 《技术的追问》,收于其《演讲与论文集》中。

[2] 語出《易傳》〈繫辭〉。